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钱(一)_剑来陈平安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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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钱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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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三件大事而已?又哪里只是欠债几千颗谷雨钱这么简单?不得不做之事,又何止这些自家事?

        事乱如麻,大小不一。

        应该如何分出个先后,每一天的心思气力和光阴,又该如何从自己的道理,落在一件件具体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下意识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位南薰殿水神娘娘也不露痕迹停下身形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在两人身后一直无所事事,仔细数着沈霖身上那件至多三四两重的轻纱法袍,到底镶嵌了多少颗炼化成细小芥子的龙宫特产珍珠,这会儿已经数到了九千多颗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此次登门拜访,可不是他李源自作主张,而是先前那位江湖共主的短暂现身,让这位南薰殿旧人在冥冥之中,生出了一丝心神感应,但是又不敢擅自抛头露面,只好等到那缕感应彻底消散后,才循着蛛丝马迹,小心翼翼找到了他这位大渎水正,还不敢直接询问,旁敲侧击,李源听得头疼,反正装傻扮痴,这等大事,李源再怜悯这位水神娘娘,也不敢随意泄露天机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实在拗不过沈霖,只好用了个不至于假公徇私的折中法子,带着她走一遭凫水岛,反正她作为一方小天地的神祇之首,驾车巡狩四方山水,是她沈霖的职责所在。只可惜那位被李源说成是陈公子的“陈先生”,腰间并无悬挂那枚“三尺甘霖”玉牌,年轻人岁数不大,却老道得过分了,言语十分谨小慎微,估摸着沈霖是只能无功而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作为此地山水执牛耳者的南薰水殿,其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,因为水殿所有神祇侍从的敕封,任何王朝都无法插手,就连历代书院山主往往也不会掺和,例如如今书院圣人周密上任没多久,就让一位君子往水龙宗祖师堂送去十份封正卷轴,全是关于南薰水殿的大小神位,只留下姓名处的空白,让宗主孙结交予洞天之中的南薰水殿,意思很简单,让那个其实“小朝廷”已经极其臃肿的沈霖自己折腾去,他周密来北俱芦洲是做学问来的,懒得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也很快就投桃报李,除了几大关键神位保留不动,一口气裁撤了许多依循古老礼制的虚设官职,最终按照圣人周密的那些封正诰书上的官职,在原本拥有二十多位水运神祇的南薰水殿内,只留下了十位被儒家认可的正统神位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开始与南薰水殿关系莫逆的南宗之主邵敬芝,私底下还全说过沈夫人莫要如此,白白少去十多位神位,反正书院圣人周密已经摆明了不会搭理南薰水殿的运转,何必多此一举。可当周密后来出手,离开书院,将那几个口出恶言的大修士打得“通了狗屁”,邵敬芝才又拜访了一趟南薰水殿,承认自己差点害了沈夫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察觉到了身边年轻人的怔怔出神,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没觉得是什么无礼冒犯,修道之人,能够如此心境松懈,其实甚至能算是一种无形中的信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很快收起杂乱思绪,致歉道:“沈夫人,对不起,方才有些神游万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霖笑着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她已经有了离去之意,所以开口邀请年轻人有空去南薰水殿做客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点头答应下来,然后便有些无奈,李柳说是要去一趟主城,然后会再来凫水岛,结果这一去,估摸着她就直接离开了龙宫洞天和水龙宗。

        询问李源,李源只说不知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告辞离去,走向岸边,脚下水雾升腾,转瞬之间便返回了那架马车,拨转马头,风驰电掣而去,奔出数里水路之后,好似奔入湖面之下的水路,马车连同那些随驾侍女、文武神人,倏忽不见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缓缓收回视线,其实心中有些惋惜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这个年轻人稍稍聪明一点,或是稍稍不那么聪明一点,其实沈霖就不止是邀请他去拜访南薰水殿了,而是她必有重礼馈赠,不收下都万万不成的那种,而且一定会送得天经地义,合情合理。最少是一件南薰水殿旧藏至宝起步,一等一的水法至宝,品秩接近半仙兵。因为这份礼物,其实不是送给这位年轻人的,而是好似一样地方官员精心准备的贡品,上敬给那块“三尺甘霖”玉牌的主人。一旦“陈公子”愿意收下,沈霖非但不会心疼半点,还要愈发感激他的收礼,只要他稍有念头流露出来,南薰水殿就算拆了一半,沈霖定然还有重礼相送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“陈先生”悄无声息就错过了一桩福缘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底下有嫌弃仙家重宝不够多的修道之人吗?就像他们这些山水神祇,谁还嫌弃香火精华多个几斤几两?

        应该没有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更可惜的是他李源不好开口提醒什么,不然一个不小心就要画蛇添足,只会害了本就已经金身腐烂如一截烂泥朽木的沈霖,也会让自己这位小小水正吃不了兜着走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一起目送车驾远游,身边站着黄衫玉带皂靴的少年,他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,被陈平安悄悄收入眼帘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拿出一封密信,说道:“陈先生,这是你的家乡回信。从寄信到收信,水龙宗不会有任何察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这封信,有些入手沉重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山水有别的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信上设置有一尊山岳正神巧妙的山水禁制。

        作为大渎水正,拿着这封信,便难免有些“烫手”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接过密信,见着了信封上的四个大字,会心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四字是那“师父亲启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看就是自己开山大弟子的手笔,字迹随他这个师父,工工整整的,显然落笔的时候很用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先将密信收入袖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就要告辞,毕竟那人说过,陈先生在此地要清净修行,不许有人打搅。

        南薰水殿神灵巡游至此,登岸片刻,其实李源都有些心虚。只是想着这位年轻人在撑伞散步,应该不属于“清修”之列吧?

        沈霖一走,凫水岛上空很快恢复了雨幕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撑起伞,李源笑道:“陈先生不用管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欲言又止,自己很快打消了一些个询问的念头。

        知不知道那位沈夫人在龙宫洞天的大致座位高低,意义何在?当真需要拎起一条线的线头吗?

        好像不用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身上难以掩饰的迟暮老态,这位南薰水殿娘娘金身的濒临破碎边缘,他陈平安初来驾到,拎起了一两条深埋水中的脉络线头,知道了事实,若是契合或者违背自己的某些道理,是不是就要管上一管?在许多身外事,可知可不知的时候,偏偏要去自寻烦恼,是不是修道之人全然不顾身外事的另外一个极端?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觉得自己只要捋清楚了这条根本脉络,对己而言,就是一场大修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一想,其实陈平安会羡慕那些一开始就“问道之心”极其坚定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不论善恶是非,只说本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比如一眼就相中那本《云上琅琅书》的林守一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及那个目的明确、行事果决的少女朱鹿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许多相逢之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在修心一事上,都很不拖泥带水,擅长复杂事情简单化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问道:“陈先生,似乎有些疑虑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废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没有疑虑忧愁的修行之人,是绝对不会吃饱了撑着,一下雨就出门撑伞散步的,而且还会走走停停,心神不定,偶尔还会多拿一根行山杖,像是在在地上或写字或画符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等待家乡回信,有些心急,没有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源便不再多问半句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与李源分别,回到宅邸,收起油纸伞斜靠门外,大雨还没有停歇。

        轻轻震散身上雨水痕迹,进了屋子落座后。

        相信朱敛会在信上仔细回复落魄山近况,以及龙泉郡周边的形势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重中之重,肯定还是将那莲藕福地从下等福地抬升为中等一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拿到这封回信的第一时间,陈平安就已经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魏檗已经破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然密信不会有着独属于披云山的山岳禁制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没有立即打开这封密信,反而起身离开屋子,走到屋檐下,看着天地间的雨幕。

        人间下雨,在家避雨,他乡躲雨,要么就是撑伞而行,不然就只能淋雨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转头望向那把斜靠墙边的油纸伞。

        兴许有些道理,就是那把油纸伞,天晴时分,无需取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下雨之时,再来撑伞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市井坊间,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,那么是不是随时随地携带雨伞在身,就成了一个让人头疼的选择,带在身上,多少会加重负担,晴天路上,握在手中给旁人瞧见,更不像话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走在山上的修道之人,是没有必要撑伞避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伸手挠头,有些忧愁。

        思来想去,他转身走向屋子的最后那个念头,便是觉得如果这场大雨,下的是那谷雨钱就好了,实在不行,是雪花钱也行啊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李源刚去往云海没多久,水神娘娘沈霖后脚就赶到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在龙宫洞天的行踪,只要有心隐瞒,便是水龙宗镇守此地的两位元婴修士,都不会有任何线索。

        水龙宗的两位玉璞境修士,都没有选择常年镇守这座宗门根本所在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一种向水正李源、水神沈霖的无言礼敬。

        宗主孙结除了每次规格最高的金箓道场,其余玉箓、黄箓道场,都不会进入此地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比北宗,南宗邵敬芝与南薰水殿关系更好,每隔几年都会来找沈霖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神色复杂,“李源,你就不能随便说一句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源只是微笑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    哪怕答案是“不能”二字,都足以让沈霖猜到方向正确的答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李源什么都不讲,从头到尾,连那陈先生都只说是两位故友子弟之一,让沈霖只需要称呼为“陈公子”即可,那么她就没办法确定真相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要不确定,这位南薰水殿旧人,她做任何多余的事情,就是在赌命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便换了一个法子,试探性问道:“我去问问邵敬芝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源笑道:“随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霖那一双金色眼眸,有丝丝缕缕的光线流溢出眼眶,死死盯住这位同僚水正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神色自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位大渎水正,一位避暑行宫的侍奉神女。

        双方神位品秩大致相当,就像是山下的大户人家,一个管祠堂香火的小厮,一个管着庭院杂务的丫鬟。

        谁都管不着谁,谁也都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大人物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旦沈霖真去询问了邵敬芝,往小了说,是比芝麻绿豆还小的小事,往大了说,一旦被那人知晓沈霖此举,并且心生不喜,可就是私自查探那人行踪的死罪,那么这副金身还能苟延残喘个两三百年的沈霖,就完全不用忧心自己金身的腐朽溃败了,随便一巴掌,就没了嘛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是李源不想帮助邵敬芝渡过此劫,而是不敢,他自己何尝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?

        答应她登上凫水岛,就已经是李源往自己金身塞了几颗熊心豹子胆,仁至义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苦笑道:“都说远亲不如近邻,你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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